已经是深夜,云层厚重低矮,没有月光和星光,空气湿漉漉的,远处的森林黑黢黢的,像起伏连绵的群山。
我们这支麋鹿家族被一群庞大、凶恶而狡猾的野兽追赶着、捕杀着,四处逃散。这群野兽头披长发、眉毛浓重、眼睛深陷,高鼻梁,嘴唇突出,两只大大的乳房袒露胸脯,前爪握着棍棒、石斧、火把,光着肚皮,却用兽皮胡乱遮挡着下体,两条粗壮的后腿支撑着整个身体,拼命向前奔跑。他们“呜---呜”地狂呼,不容我们喘息,很快将我们围在了一片充满着死亡气息的沼泽地。
临产的鹿三娘拖着笨重的身子和我滞留在疲于奔命的家人的后面。面对强大的敌人,我们头上枝桠似的长角毫无杀伤力,四蹄只能徒劳地在泥土里发狠。三娘所经过的地方,在晃动的火光中,黑色的血水洒在霉臭的草叶间,像一条捆缚着自己、动弹不得的绳索。 小荷作文网 www.zww.cn ,你也可以投稿
“别管我了,带着它们逃命吧……”三娘耷拉着脑袋,微睁着眼皮,拼着最后一口气说。
“不!我们死也要在一起!”我用头顶着它的身体。
“你要带着它们活下去!”三娘站着不走了。
“我老了,活不了几天了……让英鹿代替我吧……”
“呜呜”的叫声越来越近,杂草丛中发出一片悉悉簌簌的响动声。一道白光从我眼前闪过,野兽的长矛刺中了三娘的喉咙。三娘长啸一声,沉闷地轰然倒下,四肢抽搐,慢慢不动了。空中划过一道闪电,三娘惨白的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。炸雷由远而近像天车的轮子隆隆地滚在大地上,大地仿佛也在颤抖。
一阵狂风刮过,英鹿带领一群雄鹿赶了过来。它们向野兽冲去,锐不可挡。一只野兽被英鹿的锐角刺中腹部,血像喷泉一样射在英鹿身上。英鹿愤怒地把他抛到半空,他重重地落到灌木丛里,溅起一片银白的灰尘。
英鹿满身血迹,两眼突出。它的叔伯弟兄围在四周,眼里充满泪水和仇恨。
“干脆和他们拼了!”麋鹿群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。
“英鹿!留着咱鹿家的根,带领大家逃吧!我和你母亲在一起!”看着三娘的尸体,我欲哭无泪!
“父王,你走吧,我不怕他们!”英鹿昂首喊道。
“老天啊!请救救我们麋鹿家族吧!野兽们快把你的子民灭绝了!”我对着黑沉沉的天空嘶鸣。
成千上万的野兽山洪一样向这里冲杀过来。
我踢了英鹿一脚,命令道:“走!”英鹿大叫一声,向沼泽深处驰去,身后是黑压压的鹿群。
无数的棍棒、石块铺天盖地向我飞来,我左冲右突,仍然躲避不了雨点般的刺痛。野兽们越来越近,遮天蔽日。我清楚地看到在我眼前一只野兽高高举过头顶向我砸来的巨石,那巨石就像一头庞大的猛犸象朝我倒来。我的头一阵剧痛,身体左右摇晃,倒下了。那用芦苇编成的王冠滚到我的眼前,被一只野兽当成战利品戴到了自己的头上。我闭上了沉重而酸涩的双眼。
突然,我发现天空像云梦大泽一样碧蓝明净,一群高雅的丹顶鹤在夕阳的余辉中缓缓降落。三娘站在一望无际的大海边,凝视远方,海风送来温润潮湿的气息。
我衔着一束艾纳香,向它狂野地奔去。听到我欢快而有节奏的滴答滴答的鹿蹄声,它转头向我迎来。相遇的一刹那,我围着它,它绕着我。它的长舌舔着我的脸颊,我觉得一阵天旋地转,有一股电流涌遍全身,感受到了从没有过的快乐。它接过我的花,跑向金色海滩。我紧追不舍,甩着长长的尾巴,和它若即若离。海浪拍打着礁石,溅起一朵朵雪白的浪花,又把数不尽的白玉抛到大海深处。银色海鸥此起彼伏,画着波浪的曲线。膘肥体胖的海豹成群结队在波浪间跳跃穿梭,追逐着鱼群。
“我想永远守着你!”我轻轻对三娘耳语。
“不可以!不可以!大王会杀了你,会把我活活饿死!”三娘天使般的面容忧虑起来。
“我和它拼了!拼个你死我活!”我吼叫着,在沙滩上翻来滚去。
“不!我需要你活着!我爱你!”三娘哭喊着淹没在茂密的紫羊茅草丛中。
“三娘!三娘!”我追到了广袤无垠的草丛边。
“我要杀了你!”大王不知从什么地方发疯似地窜了出来,它的锋利的长角直穿我的左眼。
“啊!啊!”拼命睁开眼睛,四周瞧瞧,我竟躺倒在一个山洞里,微弱的星光从狭小的洞口透进来,朦胧不清。几只野兽围着熊熊篝火,叽里呱啦,嘻嘻哈哈,烧烤着同胞大块小块的身体,你争我夺。我知道这是野兽们的储藏室。这个储藏室很宽敞,四周照着火把。在他们看来,我或许已经死了,我的周围堆积着我们横七竖八的尸体。再过去是山堡一样的猪的骨架,最醒目的是长鼻子嘴筒的猪头。
我喘息着,等待着死神降临。三娘长着一对银色的翅膀在金色的天空中飘飞,披着的紫色纱衣散发着诱惑的魅力。太阳强烈的光投下它分明的轮廓。
“三娘!等等我!”我努力挣扎着想站起来飞向天空,身体却丝毫动弹不得。一道亮光撕破黑暗穿透我的脑门。我轻轻地站立起来,抖动着身上的尘土,消失了一切痛苦的感觉。我纵身跳跃,跨过篝火,踢倒了旁边正狂欢的野兽。野兽们惊慌失措,寻找武器。
转过身,我看到一支支长矛利箭一样向我投来,我在空中飞腾,越来越高,越来越小,最后化成了一粒看不见摸不着的失重的星辰,高挂在遥远的天边。
也许是天堂吧,宽阔威严的大殿云蒸雾绕、金光灿烂。我看不到所谓的天使,也看不到所谓的上帝,更看不到我朝思暮想的三娘。我想进入天堂看个究竟,蹬着天梯,四蹄并用,却怎么也找不到一处歇脚的地方。我就这样向上攀缘,一直不停,离天堂的距离总是那么咫尺天涯。
一个粗重的嗓音在耳边环绕:“你就这样坚持吧!你会成神的!你的部族亦能获得重生!”我惊疑地四周打量,却见不到任何生灵的踪迹。
我蹬在天梯上,抬头仰望漫天星斗,又俯瞰我的故乡,一切的一切历历在目。
我的老化的鹿角正像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天空划过,英鹿换上了崭新的我的长角,英姿勃发地站在绿茵茵的草地上仰天长啸,象征着绝对统治权的桂冠戴在长角上。方圆几十里内,数不清的雄雌麋鹿匍匐地上,等待着它发号施令。
“我们都有在地球上生存的权利!我们凭什么任野兽们宰杀?只要我们团结起来,万众一心,众志成城,就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!父王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们!不愿做奴隶的勇士们前进!”英鹿一声令下,麋鹿群情振奋、杀声震天,潮水一般向野兽滚滚而去。它们所经之处漫天尘土飞扬,没来得及逃跑的野兽像原野上的高粱秆纷纷倒地,被踩踏成肉酱,殷红的血流淌成溪汇聚成河,奔向远方。
野兽们用石块垒成的防线被麋鹿军团攻破了,他们丢盔弃甲四处逃窜。冲锋在前的麋鹿勇士一批批倒下去,紧跟在后的又一批批冲上来。它们排山倒海、势若破竹,这时候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洪水猛兽。野兽们被麋鹿大军追赶几天几夜,追到了黄河边,纷纷跳河逃生。
麋鹿们站在岸边,一字排开,柳枝编成的军旗在空中猎猎作响。看到敌人一个个被滔天巨浪卷起来又扔进旋涡,瞬间便无影无踪,麋鹿们疯狂地笑了,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来。